有始者,有未始有有始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;有有者,有无者,有 未始有有无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。所谓有始者,繁愤未发,萌兆牙?2, 未有形埒垠无无蠕蠕,将欲生兴而未成物类。有未始有有始者,天气始下, 地气始上,阴阳错合,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,被德含和,缤纷茏苁,欲与物 接而未成兆朕。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,天含和而未降,地怀气而未扬,虚无 寂寞,萧条霄{雨兆},无有仿佛,气遂而大通冥冥者也。有有者,言万物掺落, 根茎枝叶,青葱苓茏,萑{艹扈}炫煌,飞蠕动,支行哙息,可切循把握而 有数量。有无者,视之不见其形,听之不闻其声,扪之不可得也,望之不可极也, 储与扈冶,浩浩瀚瀚,不可隐仪揆度而通光耀者。有未始有有无者,包裹天地, 陶冶万物,大通混冥,深闳广大,不可为外,析毫剖芒,不可为内,无环堵之宇 而生有无之根。 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逸我以老,休我以死。善我生者,乃所以善我 死也。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人谓之固矣。虽然,夜半有力者负而趋,寐者不 知,犹有所遁。若藏天下于天下,则无所遁形矣。物岂可谓无大扬攉乎?一范人 之形而犹喜,若人者,千变万化而未始有极也。弊而复新,其为乐也,可胜计邪! 譬若梦为鸟而飞于天,梦为鱼而没于渊。方其梦也,不知其梦也;觉而后知其梦 也。今将有大觉,然后知今此之为大梦也。始吾未生之时,焉知生之乐也?今吾 未死,又焉知死之不乐也。昔公牛哀转病也,七日化为虎。其兄掩户而入觇之, 则虎搏而杀之。是故文章成兽,爪牙移易,志与心变,神与形化。方其为虎也, 不知其尝为人也;方其为人也,不知其且为虎也。二者代谢舛驰,各乐其成形。 狡猾钝忄,是非无端,孰知其所萌?夫水向冬则凝而为冰,冰迎春则泮而为水; 冰水移易于前后,若周员而趋,孰暇知其所苦乐乎!是故形伤于寒暑燥湿之虐者, 形苑而神壮;神伤乎喜怒思虑之患者,神尽而形有余。故疲马之死也,剥之若槁; 狡狗之死也,割之犹濡。是故伤死者其鬼娆,时既者其神漠。是皆不得形神俱没 也。夫圣人用心,杖性依神,相扶而得终始。是故其寐不梦,其觉不忧。古之人 有处混冥之中,神气不荡于外,万物恬漠以愉静,枪衡杓之气莫不弥靡,而不 能为害。当此之时,万民猖狂,不知东西,含哺而游,鼓腹而熙,交被天和,食 于地德,不以曲故是非相尤,茫茫沈沈,是谓大治。于是在上位者,左右而使之, 毋淫其性;镇抚而有之,毋迁其德。是故仁义不布而万物蕃殖,赏罚不施而天下 宾服。其道可以大美兴,而难以算计举也。是故日计之不足,而岁计之有余。夫 鱼相忘于江湖,人相忘于道术。古之真人,立于天地之本,中至优游,抱德炀和, 而万物杂累焉,孰肯解构人间之事,以物烦其性命乎?
夫道有经纪条贯,得一之道,连千枝万叶。是故贵有以行令,贱有以忘卑, 贫有以乐业,困有以处危。夫大寒至,霜雪降,然后知松柏之茂也。据难履危, 利害陈于前,然后知圣人之不失道也。是故能戴大员者,履大方,镜太清者视大 明,立太平者处大堂。能游冥冥者与日月同光。是故以道为竿,以德为纶,礼乐 为钩,仁义为饵,投之于江,浮之于海,万物纷纷孰非其有。夫挟依于跃之术, 提挈人间之际,扌覃扌延扌同世之风俗,以摸苏牵连物之微妙,犹得肆其志, 充其欲,何况怀环玮之道,忘肝胆,遗耳目,独浮游无方之外,不与物相弊扌杀, 中徙倚无形之域,而和以天地者乎!若然者,偃其聪明,而抱其太素,以利害为 尘垢,以死生为昼夜。是故目观玉辂琬象之状,耳听白雪、清角之声,不能以乱 其神;登千仞之谷,临爰眩之岸,不足以滑其和。譬若钟山之玉,炊以炉炭, 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。则至德天地之精也。是故生不足以使之,利何足以动之? 死不足以禁之,害何足以恐之?明于死生之分,达于利害之变,虽以天下之大, 易之一毛,无所于志也!
夫贵贱之于身也,犹条风之时丽也;毁誉之于己,犹蚊虻之一过也。夫秉皓 白而不黑,行纯粹而不糅,处玄冥而不暗,休于天钧而不为,孟门、终隆之山 不能禁,唯体道能不败。湍濑旋渊,吕梁之深不能留也;太行石涧,飞狐、句望 之险不能难也。是故身处江海之上,而神游魏阙之下。非得一原,孰能至于此哉! 是故与至人居,使家忘贫,使王公简其富贵而乐卑贱,勇者衰其气,贪者消其欲; 坐而不教,立而不议,虚而往者实而归,故不言而能饮人以和。是故至道无为, 一龙一蛇,盈缩卷舒,与时变化。外从其风,内守其性,耳目不耀,思虑不营。 其所居神者,台简以游太清,引万物,群美萌生。是故事其神者神去之,休其 神者神居之。道出一原,通九门,散六衢,设于无垓坫之宇,寂寞以虚无。非有 为于物也,物以有为于己也。是故举事而顺于道者,非道之所为也,道之所施也。 夫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六合所包,阴阳所,雨露所濡,道德所扶,此皆 生一父母而阅一和也。是故槐榆与橘柚合而为兄弟,有苗与三危通为一家。夫目 视鸿鹄之飞,耳听琴瑟之声,而心在雁门之间。一身之中,神之分离剖判,六合 之内,一举而千万里。是故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胡越;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一圈 也。百家异说,各有所出。若夫墨、杨、申、商之于治道,犹盖之无一,而轮 之无一辐。有之可以备数,无之未有害于用也;己自以为独擅之,不通之于天地 之情也。今夫冶工之铸器,金踊跃于炉中,必有波溢而播弃者,其中地而凝滞, 亦有以象于物者矣。其形虽有所小用哉,然未可以保于周室之九鼎也,又况比于 规形者乎?其于道相去亦远矣!
今夫万物之疏跃枝举,百事之茎叶条蘖,皆本于一根,而条循千万也。若此 则有所受之矣,而非所授者。所受者无授也,而无不受也。无不受也者,譬若周 云之茏苁,辽巢鼓濞而为雨。沈溺万物,而不与为湿焉。今夫善射者有仪表之度, 如工匠有规矩之数,此皆所得以至于妙。然而奚仲不能为逢蒙,造父不能为伯乐 者,是曰谕于一曲,而不通于万方之际也。今以涅染缁,则黑于涅;以蓝染青, 则青于蓝。涅非缁也,青非蓝也。兹虽遇其母,而无能复化已。是何则?以谕其 转而益薄也。何况夫未始有涅、蓝造化之者乎?其为化也,虽镂金石,书竹帛, 何足以举其数!由此观之,物莫不生于有也,小大优游矣!夫秋毫之末,沦于无 间而复归于大矣;芦苻之厚,通于无?5而复反于敦庞。若夫无秋毫之微,芦苻之 厚,四达无境,通于无圻,而莫之要御夭遏者,其袭微重妙,挺扌同万物,揣丸 变化,天地之间何足以论之。夫疾风孛攵木,而不能拔毛发;云台之高,堕者折 脊碎脑,而蚊虻适足以翱翔。夫与支蛲同乘天机,夫受形于一圈,飞轻微细者, 犹足以脱其命,又况未有类也!由此观之,无形而生有形,亦明矣。是故圣人托 其神于灵府,而归于万物之初。视于冥冥,听于无声。冥冥之中,独见晓焉;寂 漠之中,独有照焉。其用之也以不用,其不用也而后能用之;其知也乃不知,其 不知也而后能知之也。
夫天不定,日月无所载;地不定,草木无所植;所立于身者不宁,是非无所 形。是故有真人然后有真知。其所持者不明,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欤?今夫 积惠重厚,累爱袭恩,以声华呕苻妪掩万民百姓,使知之欣欣然,人乐其性者, 仁也。举大功,立显名,体君臣,正上下,明亲疏,等贵贱,存危国,继绝世, 决治烦,兴毁宗,立无后者,义也。闭九窍,藏心志,弃聪明,反无识,芒然 仿佯于尘埃之外,而消摇于无事之业,含阴吐阳,而万物和同者,德也。是故道 散而为德,德溢而为仁义,仁义立而道德废矣!百围之木,斩而为牺尊。镂之以 剞屈刂,杂之以青黄,华藻鲜,龙蛇虎豹,曲成文章,然其在断沟中,壹比牺 尊,沟中之断,则丑美有间矣。然而失木性钧也。是故神越者其言华,德荡者其 行伪,至精亡于中,而言行观于外,此不免以身役物矣。夫趋舍行伪者,为精求 于外也。精有湫尽,而行无穷极,则滑心浊神而惑乱其本矣。其所守者不定,而 外淫于世俗之风,所断差跌者,而内以浊其清明,是故踌躇以终,而不得须臾恬 澹矣。
是故圣人内修道术,而不外饰仁义,不知耳目之宣,而游于精神之和。若然 者,下揆三泉,上寻九天,横廓六合,揲贯万物,此圣人之游也。若夫真人,则 动溶于至虚,而游于灭亡之野。骑蜚廉而从敦圄。驰于外方,休乎宇内,烛十日 而使风雨,臣雷公,役夸父,妾宓妃,妻织女,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!是故虚 无者道之舍,平易者道之素。夫人之事其神而娆其精,营慧然而有求于外,此皆 失其神明而离其宅也。是故冻者假兼衣于春,而曷者望冷风于秋,夫有病于内 者,必有色于外矣。夫岑木色青翳,而蠃<疒俞>蜗,此皆治目之药也。人无 故求此物者,必有蔽其明者。圣人之所以骇天下者,真人未尝过焉;贤人之所以 矫世俗者,圣人未尝观焉。夫牛蹄之涔,无尺之鲤;块阜之山,无丈之村,所以 然者何也?皆其营宇狭小,而不能容巨大也。又况乎以无裹之者邪!此其为山渊 之势亦远矣!夫人之拘于世也,必形系而神泄,故不免于虚,使我可系羁者,必 其有命在于外也。至德之世,甘瞑于溷氵闲之域,而徙倚于汗漫之宇。提挈天地 而委万物,以鸿为景柱,而浮扬乎无畛之际。是故圣人呼吸阴阳之气,而群生 莫不然仰其德以和顺。当此之时,莫之领理,决离隐密而自成。浑浑苍苍, 纯朴未散,旁薄为一,而万物大优,是故虽有羿之知而无所用之。及世之衰也, 至伏羲氏,其道昧昧芒芒然,吟德怀和,被施颇烈,而知乃始昧昧林林,皆 欲离其童蒙之心,而觉视于天地之间。是故其德烦而不能一。乃至神农、黄帝, 剖判大宗,窍领天地,袭九,重九?6,提挈阴阳,专扌完刚柔,枝解叶贯, 万物百族,使各有经纪条贯。于此万民睢睢盱盱然,莫不竦身而载听视。是故治 而不能和下。栖迟至于昆吾、夏后之世,嗜欲连于物,聪明诱于外,而性命失其 得。施及周室之衰,浇淳散朴,杂道以伪,俭德以行,而巧故萌生。周室衰而王 道废,儒墨乃始列道而议,分徒而讼,于是博学以疑圣,华诬以胁众,弦歌鼓舞, 缘饰《诗》、《书》,以买名誉于天下。繁登降之礼,饰绂冕之服,聚众不足以 极其变,积财不足以赡其费。于是万民乃始忄<角圭>离,各欲行其知伪,以 求凿枘于世而错择名利。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,而失其大宗之本。夫世之所 以丧性命,有衰渐以然,所由来者久矣!
是故圣人之学也,欲以返性于初,而游心于虚也。达人之学也,欲以通性于 辽廓,而觉于寂漠也。若夫俗世之学也则不然,内愁五藏,外劳耳目, 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,摇消掉捎仁义礼乐,暴行越智于天下,以招号名声于世。 此我所羞而不为也。是故与其有天下也,不若有说也;与其有说也,不若尚羊物 之终始也;而条达有无之际。是故举世而誉之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不加沮,定于 死生之境,而通于荣辱之理。虽有炎火洪水弥靡于天下,神无亏缺于胸臆之中矣。 若然者,视天下之间,犹飞羽浮芥也。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也!水之性真清,而 土汩之;人性安静,而嗜欲乱之。夫人之所受于天者,耳目之于声色也,口鼻之 于芳臭也,肌肤之于寒燠,其情一也;或通于神明,或不免于痴狂者,何也?其 所为制者异也。是故神者智之渊也,渊清则明矣;智者心之府也,智公则心平矣。 人莫鉴于流沫,而鉴于止水者,以其静也;莫窥形于生铁,而窥于明镜者,以睹 其易也。夫唯易且静,形物之性也。由此观之,用也必假之于弗用也。是故虚室 生白,吉祥止也。夫鉴明者,尘垢弗能霾;神清者,嗜欲弗能乱。精神已越于外, 而事复返之,是失之于本,而求之于末也。外内无符而欲与物接,弊其元光,而 求知之于耳目,是释其召々,而道其冥冥也,是之谓失道。心有所至,而神喟 然在之,反之于虚,则消铄灭息,此圣人之游也。故古之治天下也,必达乎性命 之情。其举错未必同也,其合于道一也。
夫夏日之不被裘者,非爱之也,燠有余于身也;冬日之不用た者,非简之也, 清有余于适也。夫圣人量腹而食,度形而衣,节于己而已。贪污之心奚由生哉! 故能有天下者,必无以天下为也;能有名誉者,必无以趋行求者也。圣人有所于 达,达则嗜欲之心外矣。孔、墨之弟子,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,然而不免于儡, 身犹不能行也。又况所教乎?是何则?其道外也。夫以末求返于本,许由不能行 也,又况齐民乎!诚达于性命之情,而仁义固附矣。趋舍何足以滑心!若夫神无 所掩,心无所载,通洞条达,恬漠无事,无所凝滞,虚寂以待,势利不能诱也, 辩者不能说也,声色不能淫也,美者不能滥也,智者不能动也,勇者不能恐也, 此真人之道也。若然者,陶冶万物,与造化者为人,天地之间,宇宙之内,莫能 夭遏。夫化生者不死,而化物者不化。神经于骊山、太行而不能难,入于四海九 江而不能濡,处小隘而不塞,横扃天地之间而不窕。不通此者,虽目数千羊之群, 耳分八风之调,足蹀阳阿之舞,而手会绿水之趋,智终天地,明照日月,辩解连 环,泽润玉石,犹无益于治天下也。静漠恬澹,所以养性也;和愉虚无,所以养 德也。外不滑内,则性得其宜;性不动和,则德安其位。养生以经世,抱德以终 年,可谓能体道矣。若然者,血脉无郁滞,五藏无蔚气,祸福弗能挠滑,非誉弗 能尘垢,故能致其极。非有其世,孰能济焉?有其人不遇其时,身犹不能脱,又 况无道乎!且人之情,耳目应感动,心志知忧乐,手足之扌费疾?7、辟寒暑, 所以与物接也。蜂虿螫指而神不能忄詹,蚊虻噬肤而知不能平。夫忧患之来撄人 心也,非直蜂虿之螫毒,而蚊虻之惨怛也,而欲静漠虚无,奈之何哉?
夫目察秋毫之末,耳不闻雷霆之声;耳调玉石之声,目不见太山之高。何则? 小有所志,而大有所忘也。今万物之来,擢拔吾性,扌蹇取吾情,有若泉源,虽 欲勿禀,其可得邪!今夫树木者,灌以氵繁水,畴以肥壤。一人养之,十人拔之, 则必无余蘖,又况与一国同伐之哉!虽欲久生,岂可得乎?今盆水在庭,清之终 日,未能见眉睫,浊之不过一挠,而不能察方员;人神易浊而难清,犹盆水之类 也。况一世而挠滑之,曷得须臾平乎!古者至德之世,贾便其肆,农乐其业,大 夫安其职,而处士修其道。当此之时,风雨不毁折,草木不夭,九鼎重味,珠玉 润泽,洛出丹书,河出绿图。故许由、方回、善卷披衣得达其道。何则?世之主 有欲天下之心,是以人得自乐其间。四子之才,非能尽善,盖今之世也,然莫能 与之同光者,遇唐、虞之时。逮至夏桀、殷纣,燔生人,辜谏者,为炮烙,铸金 柱,剖贤人之心,析才士之胫,醢鬼侯之女,{艹俎}菹梅伯之骸。当此之时, 山崩,三川涸,飞鸟钅杀翼,走兽挤脚。当此之时,岂独无圣人哉?然而不能通 其道者,不遇其世。夫鸟飞千仞之上,兽走丛薄之中,祸犹及之,又况编户齐民 乎?由此观之,体道者不专在于我,亦有系于世矣。
夫历阳之都,一夕反而为湖,勇力圣知与疲怯不肖者同命,巫山之上,顺风 纵火,膏夏紫芝与萧艾俱死。故河鱼不得明目,稚稼不得育时,其所生者然也。 故世治则愚者不能独乱,世乱则智者不能独治。身蹈于浊世之中,而责道之不行 也,是犹两绊骐骥,而求其致千里也。置猿槛中,则与豚同,非不巧捷也,无所 肆其能也。舜之耕陶也,不能利其里;南面王,则德施乎四海。仁非能益也,处 便而势利也。古之圣人,其和愉宁静,性也;其志得道行,命也。是故性遭命而 后能行,命得性而后能明,乌号之弓、子之弩,不能无弦而射;越ぎ蜀艇,不 能无水而浮。今缴机而在上,{亡}罟张而在下,虽欲翱翔,其势焉得?故《 诗》云:“采采卷耳,不盈倾筐,嗟我怀人,彼周行。”以言慕远世也。
有始者,有未始有有始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;有有者,有無者,有 未始有有無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。所謂有始者,繁憤未發,萌兆牙?2, 未有形埒垠無無蠕蠕,将欲生興而未成物類。有未始有有始者,天氣始下, 地氣始上,陰陽錯合,相與優遊競暢于宇宙之間,被德含和,缤紛茏苁,欲與物 接而未成兆朕。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,天含和而未降,地懷氣而未揚,虛無 寂寞,蕭條霄{雨兆},無有仿佛,氣遂而大通冥冥者也。有有者,言萬物摻落, 根莖枝葉,青蔥苓茏,萑{艹扈}炫煌,飛蠕動,支行哙息,可切循把握而 有數量。有無者,視之不見其形,聽之不聞其聲,扪之不可得也,望之不可極也, 儲與扈冶,浩浩瀚瀚,不可隐儀揆度而通光耀者。有未始有有無者,包裹天地, 陶冶萬物,大通混冥,深闳廣大,不可為外,析毫剖芒,不可為内,無環堵之宇 而生有無之根。 夫大塊載我以形,勞我以生,逸我以老,休我以死。善我生者,乃所以善我 死也。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澤,人謂之固矣。雖然,夜半有力者負而趨,寐者不 知,猶有所遁。若藏天下于天下,則無所遁形矣。物豈可謂無大揚攉乎?一範人 之形而猶喜,若人者,千變萬化而未始有極也。弊而複新,其為樂也,可勝計邪! 譬若夢為鳥而飛于天,夢為魚而沒于淵。方其夢也,不知其夢也;覺而後知其夢 也。今将有大覺,然後知今此之為大夢也。始吾未生之時,焉知生之樂也?今吾 未死,又焉知死之不樂也。昔公牛哀轉病也,七日化為虎。其兄掩戶而入觇之, 則虎搏而殺之。是故文章成獸,爪牙移易,志與心變,神與形化。方其為虎也, 不知其嘗為人也;方其為人也,不知其且為虎也。二者代謝舛馳,各樂其成形。 狡猾鈍忄,是非無端,孰知其所萌?夫水向冬則凝而為冰,冰迎春則泮而為水; 冰水移易于前後,若周員而趨,孰暇知其所苦樂乎!是故形傷于寒暑燥濕之虐者, 形苑而神壯;神傷乎喜怒思慮之患者,神盡而形有餘。故疲馬之死也,剝之若槁; 狡狗之死也,割之猶濡。是故傷死者其鬼娆,時既者其神漠。是皆不得形神俱沒 也。夫聖人用心,杖性依神,相扶而得終始。是故其寐不夢,其覺不憂。古之人 有處混冥之中,神氣不蕩于外,萬物恬漠以愉靜,槍衡杓之氣莫不彌靡,而不 能為害。當此之時,萬民猖狂,不知東西,含哺而遊,鼓腹而熙,交被天和,食 于地德,不以曲故是非相尤,茫茫沈沈,是謂大治。于是在上位者,左右而使之, 毋淫其性;鎮撫而有之,毋遷其德。是故仁義不布而萬物蕃殖,賞罰不施而天下 賓服。其道可以大美興,而難以算計舉也。是故日計之不足,而歲計之有餘。夫 魚相忘于江湖,人相忘于道術。古之真人,立于天地之本,中至優遊,抱德炀和, 而萬物雜累焉,孰肯解構人間之事,以物煩其性命乎?
夫道有經紀條貫,得一之道,連千枝萬葉。是故貴有以行令,賤有以忘卑, 貧有以樂業,困有以處危。夫大寒至,霜雪降,然後知松柏之茂也。據難履危, 利害陳于前,然後知聖人之不失道也。是故能戴大員者,履大方,鏡太清者視大 明,立太平者處大堂。能遊冥冥者與日月同光。是故以道為竿,以德為綸,禮樂 為鈎,仁義為餌,投之于江,浮之于海,萬物紛紛孰非其有。夫挾依于躍之術, 提挈人間之際,扌覃扌延扌同世之風俗,以摸蘇牽連物之微妙,猶得肆其志, 充其欲,何況懷環玮之道,忘肝膽,遺耳目,獨浮遊無方之外,不與物相弊扌殺, 中徙倚無形之域,而和以天地者乎!若然者,偃其聰明,而抱其太素,以利害為 塵垢,以死生為晝夜。是故目觀玉辂琬象之狀,耳聽白雪、清角之聲,不能以亂 其神;登千仞之谷,臨爰眩之岸,不足以滑其和。譬若鐘山之玉,炊以爐炭, 三日三夜而色澤不變。則至德天地之精也。是故生不足以使之,利何足以動之? 死不足以禁之,害何足以恐之?明于死生之分,達于利害之變,雖以天下之大, 易之一毛,無所于志也!
夫貴賤之于身也,猶條風之時麗也;毀譽之于己,猶蚊虻之一過也。夫秉皓 白而不黑,行純粹而不糅,處玄冥而不暗,休于天鈞而不為,孟門、終隆之山 不能禁,唯體道能不敗。湍濑旋淵,呂梁之深不能留也;太行石澗,飛狐、句望 之險不能難也。是故身處江海之上,而神遊魏阙之下。非得一原,孰能至于此哉! 是故與至人居,使家忘貧,使王公簡其富貴而樂卑賤,勇者衰其氣,貪者消其欲; 坐而不教,立而不議,虛而往者實而歸,故不言而能飲人以和。是故至道無為, 一龍一蛇,盈縮卷舒,與時變化。外從其風,内守其性,耳目不耀,思慮不營。 其所居神者,台簡以遊太清,引萬物,群美萌生。是故事其神者神去之,休其 神者神居之。道出一原,通九門,散六衢,設于無垓坫之宇,寂寞以虛無。非有 為于物也,物以有為于己也。是故舉事而順于道者,非道之所為也,道之所施也。 夫天之所覆,地之所載,六合所包,陰陽所,雨露所濡,道德所扶,此皆 生一父母而閱一和也。是故槐榆與橘柚合而為兄弟,有苗與三危通為一家。夫目 視鴻鹄之飛,耳聽琴瑟之聲,而心在雁門之間。一身之中,神之分離剖判,六合 之内,一舉而千萬裡。是故自其異者視之,肝膽胡越;自其同者視之,萬物一圈 也。百家異說,各有所出。若夫墨、楊、申、商之于治道,猶蓋之無一,而輪 之無一輻。有之可以備數,無之未有害于用也;己自以為獨擅之,不通之于天地 之情也。今夫冶工之鑄器,金踴躍于爐中,必有波溢而播棄者,其中地而凝滞, 亦有以象于物者矣。其形雖有所小用哉,然未可以保于周室之九鼎也,又況比于 規形者乎?其于道相去亦遠矣!
今夫萬物之疏躍枝舉,百事之莖葉條蘖,皆本于一根,而條循千萬也。若此 則有所受之矣,而非所授者。所受者無授也,而無不受也。無不受也者,譬若周 雲之茏苁,遼巢鼓濞而為雨。沈溺萬物,而不與為濕焉。今夫善射者有儀表之度, 如工匠有規矩之數,此皆所得以至于妙。然而奚仲不能為逢蒙,造父不能為伯樂 者,是曰谕于一曲,而不通于萬方之際也。今以涅染缁,則黑于涅;以藍染青, 則青于藍。涅非缁也,青非藍也。茲雖遇其母,而無能複化已。是何則?以谕其 轉而益薄也。何況夫未始有涅、藍造化之者乎?其為化也,雖镂金石,書竹帛, 何足以舉其數!由此觀之,物莫不生于有也,小大優遊矣!夫秋毫之末,淪于無 間而複歸于大矣;蘆苻之厚,通于無?5而複反于敦龐。若夫無秋毫之微,蘆苻之 厚,四達無境,通于無圻,而莫之要禦夭遏者,其襲微重妙,挺扌同萬物,揣丸 變化,天地之間何足以論之。夫疾風孛攵木,而不能拔毛發;雲台之高,堕者折 脊碎腦,而蚊虻适足以翺翔。夫與支蛲同乘天機,夫受形于一圈,飛輕微細者, 猶足以脫其命,又況未有類也!由此觀之,無形而生有形,亦明矣。是故聖人托 其神于靈府,而歸于萬物之初。視于冥冥,聽于無聲。冥冥之中,獨見曉焉;寂 漠之中,獨有照焉。其用之也以不用,其不用也而後能用之;其知也乃不知,其 不知也而後能知之也。
夫天不定,日月無所載;地不定,草木無所植;所立于身者不甯,是非無所 形。是故有真人然後有真知。其所持者不明,庸讵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欤?今夫 積惠重厚,累愛襲恩,以聲華嘔苻妪掩萬民百姓,使知之欣欣然,人樂其性者, 仁也。舉大功,立顯名,體君臣,正上下,明親疏,等貴賤,存危國,繼絕世, 決治煩,興毀宗,立無後者,義也。閉九竅,藏心志,棄聰明,反無識,芒然 仿佯于塵埃之外,而消搖于無事之業,含陰吐陽,而萬物和同者,德也。是故道 散而為德,德溢而為仁義,仁義立而道德廢矣!百圍之木,斬而為犧尊。镂之以 剞屈刂,雜之以青黃,華藻鮮,龍蛇虎豹,曲成文章,然其在斷溝中,壹比犧 尊,溝中之斷,則醜美有間矣。然而失木性鈞也。是故神越者其言華,德蕩者其 行僞,至精亡于中,而言行觀于外,此不免以身役物矣。夫趨舍行僞者,為精求 于外也。精有湫盡,而行無窮極,則滑心濁神而惑亂其本矣。其所守者不定,而 外淫于世俗之風,所斷差跌者,而内以濁其清明,是故躊躇以終,而不得須臾恬 澹矣。
是故聖人内修道術,而不外飾仁義,不知耳目之宣,而遊于精神之和。若然 者,下揆三泉,上尋九天,橫廓六合,揲貫萬物,此聖人之遊也。若夫真人,則 動溶于至虛,而遊于滅亡之野。騎蜚廉而從敦圄。馳于外方,休乎宇内,燭十日 而使風雨,臣雷公,役誇父,妾宓妃,妻織女,天地之間何足以留其志!是故虛 無者道之舍,平易者道之素。夫人之事其神而娆其精,營慧然而有求于外,此皆 失其神明而離其宅也。是故凍者假兼衣于春,而曷者望冷風于秋,夫有病于内 者,必有色于外矣。夫岑木色青翳,而蠃<疒俞>蝸,此皆治目之藥也。人無 故求此物者,必有蔽其明者。聖人之所以駭天下者,真人未嘗過焉;賢人之所以 矯世俗者,聖人未嘗觀焉。夫牛蹄之涔,無尺之鯉;塊阜之山,無丈之村,所以 然者何也?皆其營宇狹小,而不能容巨大也。又況乎以無裹之者邪!此其為山淵 之勢亦遠矣!夫人之拘于世也,必形系而神洩,故不免于虛,使我可系羁者,必 其有命在于外也。至德之世,甘瞑于溷氵閑之域,而徙倚于汗漫之宇。提挈天地 而委萬物,以鴻為景柱,而浮揚乎無畛之際。是故聖人呼吸陰陽之氣,而群生 莫不然仰其德以和順。當此之時,莫之領理,決離隐密而自成。渾渾蒼蒼, 純樸未散,旁薄為一,而萬物大優,是故雖有羿之知而無所用之。及世之衰也, 至伏羲氏,其道昧昧芒芒然,吟德懷和,被施頗烈,而知乃始昧昧林林,皆 欲離其童蒙之心,而覺視于天地之間。是故其德煩而不能一。乃至神農、黃帝, 剖判大宗,竅領天地,襲九,重九?6,提挈陰陽,專扌完剛柔,枝解葉貫, 萬物百族,使各有經紀條貫。于此萬民睢睢盱盱然,莫不竦身而載聽視。是故治 而不能和下。栖遲至于昆吾、夏後之世,嗜欲連于物,聰明誘于外,而性命失其 得。施及周室之衰,澆淳散樸,雜道以僞,儉德以行,而巧故萌生。周室衰而王 道廢,儒墨乃始列道而議,分徒而訟,于是博學以疑聖,華誣以脅衆,弦歌鼓舞, 緣飾《詩》、《書》,以買名譽于天下。繁登降之禮,飾绂冕之服,聚衆不足以 極其變,積财不足以贍其費。于是萬民乃始忄<角圭>離,各欲行其知僞,以 求鑿枘于世而錯擇名利。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,而失其大宗之本。夫世之所 以喪性命,有衰漸以然,所由來者久矣!
是故聖人之學也,欲以返性于初,而遊心于虛也。達人之學也,欲以通性于 遼廓,而覺于寂漠也。若夫俗世之學也則不然,内愁五藏,外勞耳目, 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,搖消掉捎仁義禮樂,暴行越智于天下,以招号名聲于世。 此我所羞而不為也。是故與其有天下也,不若有說也;與其有說也,不若尚羊物 之終始也;而條達有無之際。是故舉世而譽之不加勸,舉世而非之不加沮,定于 死生之境,而通于榮辱之理。雖有炎火洪水彌靡于天下,神無虧缺于胸臆之中矣。 若然者,視天下之間,猶飛羽浮芥也。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也!水之性真清,而 土汩之;人性安靜,而嗜欲亂之。夫人之所受于天者,耳目之于聲色也,口鼻之 于芳臭也,肌膚之于寒燠,其情一也;或通于神明,或不免于癡狂者,何也?其 所為制者異也。是故神者智之淵也,淵清則明矣;智者心之府也,智公則心平矣。 人莫鑒于流沫,而鑒于止水者,以其靜也;莫窺形于生鐵,而窺于明鏡者,以睹 其易也。夫唯易且靜,形物之性也。由此觀之,用也必假之于弗用也。是故虛室 生白,吉祥止也。夫鑒明者,塵垢弗能霾;神清者,嗜欲弗能亂。精神已越于外, 而事複返之,是失之于本,而求之于末也。外内無符而欲與物接,弊其元光,而 求知之于耳目,是釋其召々,而道其冥冥也,是之謂失道。心有所至,而神喟 然在之,反之于虛,則消铄滅息,此聖人之遊也。故古之治天下也,必達乎性命 之情。其舉錯未必同也,其合于道一也。
夫夏日之不被裘者,非愛之也,燠有餘于身也;冬日之不用た者,非簡之也, 清有餘于适也。夫聖人量腹而食,度形而衣,節于己而已。貪污之心奚由生哉! 故能有天下者,必無以天下為也;能有名譽者,必無以趨行求者也。聖人有所于 達,達則嗜欲之心外矣。孔、墨之弟子,皆以仁義之術教導于世,然而不免于儡, 身猶不能行也。又況所教乎?是何則?其道外也。夫以末求返于本,許由不能行 也,又況齊民乎!誠達于性命之情,而仁義固附矣。趨舍何足以滑心!若夫神無 所掩,心無所載,通洞條達,恬漠無事,無所凝滞,虛寂以待,勢利不能誘也, 辯者不能說也,聲色不能淫也,美者不能濫也,智者不能動也,勇者不能恐也, 此真人之道也。若然者,陶冶萬物,與造化者為人,天地之間,宇宙之内,莫能 夭遏。夫化生者不死,而化物者不化。神經于骊山、太行而不能難,入于四海九 江而不能濡,處小隘而不塞,橫扃天地之間而不窕。不通此者,雖目數千羊之群, 耳分八風之調,足蹀陽阿之舞,而手會綠水之趨,智終天地,明照日月,辯解連 環,澤潤玉石,猶無益于治天下也。靜漠恬澹,所以養性也;和愉虛無,所以養 德也。外不滑内,則性得其宜;性不動和,則德安其位。養生以經世,抱德以終 年,可謂能體道矣。若然者,血脈無郁滞,五藏無蔚氣,禍福弗能撓滑,非譽弗 能塵垢,故能緻其極。非有其世,孰能濟焉?有其人不遇其時,身猶不能脫,又 況無道乎!且人之情,耳目應感動,心志知憂樂,手足之扌費疾?7、辟寒暑, 所以與物接也。蜂虿螫指而神不能忄詹,蚊虻噬膚而知不能平。夫憂患之來撄人 心也,非直蜂虿之螫毒,而蚊虻之慘怛也,而欲靜漠虛無,奈之何哉?
夫目察秋毫之末,耳不聞雷霆之聲;耳調玉石之聲,目不見太山之高。何則? 小有所志,而大有所忘也。今萬物之來,擢拔吾性,扌蹇取吾情,有若泉源,雖 欲勿禀,其可得邪!今夫樹木者,灌以氵繁水,疇以肥壤。一人養之,十人拔之, 則必無餘蘖,又況與一國同伐之哉!雖欲久生,豈可得乎?今盆水在庭,清之終 日,未能見眉睫,濁之不過一撓,而不能察方員;人神易濁而難清,猶盆水之類 也。況一世而撓滑之,曷得須臾平乎!古者至德之世,賈便其肆,農樂其業,大 夫安其職,而處士修其道。當此之時,風雨不毀折,草木不夭,九鼎重味,珠玉 潤澤,洛出丹書,河出綠圖。故許由、方回、善卷披衣得達其道。何則?世之主 有欲天下之心,是以人得自樂其間。四子之才,非能盡善,蓋今之世也,然莫能 與之同光者,遇唐、虞之時。逮至夏桀、殷纣,燔生人,辜谏者,為炮烙,鑄金 柱,剖賢人之心,析才士之胫,醢鬼侯之女,{艹俎}菹梅伯之骸。當此之時, 山崩,三川涸,飛鳥钅殺翼,走獸擠腳。當此之時,豈獨無聖人哉?然而不能通 其道者,不遇其世。夫鳥飛千仞之上,獸走叢薄之中,禍猶及之,又況編戶齊民 乎?由此觀之,體道者不專在于我,亦有系于世矣。
夫曆陽之都,一夕反而為湖,勇力聖知與疲怯不肖者同命,巫山之上,順風 縱火,膏夏紫芝與蕭艾俱死。故河魚不得明目,稚稼不得育時,其所生者然也。 故世治則愚者不能獨亂,世亂則智者不能獨治。身蹈于濁世之中,而責道之不行 也,是猶兩絆骐骥,而求其緻千裡也。置猿檻中,則與豚同,非不巧捷也,無所 肆其能也。舜之耕陶也,不能利其裡;南面王,則德施乎四海。仁非能益也,處 便而勢利也。古之聖人,其和愉甯靜,性也;其志得道行,命也。是故性遭命而 後能行,命得性而後能明,烏号之弓、子之弩,不能無弦而射;越ぎ蜀艇,不 能無水而浮。今繳機而在上,{亡}罟張而在下,雖欲翺翔,其勢焉得?故《 詩》雲:“采采卷耳,不盈傾筐,嗟我懷人,彼周行。”以言慕遠世也。
淮南子 · 俶真训 。两汉。刘安。有始者,有未始有有始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;有有者,有无者,有 未始有有无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。所谓有始者,繁愤未发,萌兆牙?2, 未有形埒垠无无蠕蠕,将欲生兴而未成物类。有未始有有始者,天气始下, 地气始上,阴阳错合,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,被德含和,缤纷茏苁,欲与物 接而未成兆朕。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,天含和而未降,地怀气而未扬,虚无 寂寞,萧条霄{雨兆},无有仿佛,气遂而大通冥冥者也。有有者,言万物掺落, 根茎枝叶,青葱苓茏,萑{艹扈}炫煌,飞蠕动,支行哙息,可切循把握而 有数量。有无者,视之不见其形,听之不闻其声,扪之不可得也,望之不可极也, 储与扈冶,浩浩瀚瀚,不可隐仪揆度而通光耀者。有未始有有无者,包裹天地, 陶冶万物,大通混冥,深闳广大,不可为外,析毫剖芒,不可为内,无环堵之宇 而生有无之根。 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逸我以老,休我以死。善我生者,乃所以善我 死也。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人谓之固矣。虽然,夜半有力者负而趋,寐者不 知,犹有所遁。若藏天下于天下,则无所遁形矣。物岂可谓无大扬攉乎?一范人 之形而犹喜,若人者,千变万化而未始有极也。弊而复新,其为乐也,可胜计邪! 譬若梦为鸟而飞于天,梦为鱼而没于渊。方其梦也,不知其梦也;觉而后知其梦 也。今将有大觉,然后知今此之为大梦也。始吾未生之时,焉知生之乐也?今吾 未死,又焉知死之不乐也。昔公牛哀转病也,七日化为虎。其兄掩户而入觇之, 则虎搏而杀之。是故文章成兽,爪牙移易,志与心变,神与形化。方其为虎也, 不知其尝为人也;方其为人也,不知其且为虎也。二者代谢舛驰,各乐其成形。 狡猾钝忄,是非无端,孰知其所萌?夫水向冬则凝而为冰,冰迎春则泮而为水; 冰水移易于前后,若周员而趋,孰暇知其所苦乐乎!是故形伤于寒暑燥湿之虐者, 形苑而神壮;神伤乎喜怒思虑之患者,神尽而形有余。故疲马之死也,剥之若槁; 狡狗之死也,割之犹濡。是故伤死者其鬼娆,时既者其神漠。是皆不得形神俱没 也。夫圣人用心,杖性依神,相扶而得终始。是故其寐不梦,其觉不忧。古之人 有处混冥之中,神气不荡于外,万物恬漠以愉静,枪衡杓之气莫不弥靡,而不 能为害。当此之时,万民猖狂,不知东西,含哺而游,鼓腹而熙,交被天和,食 于地德,不以曲故是非相尤,茫茫沈沈,是谓大治。于是在上位者,左右而使之, 毋淫其性;镇抚而有之,毋迁其德。是故仁义不布而万物蕃殖,赏罚不施而天下 宾服。其道可以大美兴,而难以算计举也。是故日计之不足,而岁计之有余。夫 鱼相忘于江湖,人相忘于道术。古之真人,立于天地之本,中至优游,抱德炀和, 而万物杂累焉,孰肯解构人间之事,以物烦其性命乎?
夫道有经纪条贯,得一之道,连千枝万叶。是故贵有以行令,贱有以忘卑, 贫有以乐业,困有以处危。夫大寒至,霜雪降,然后知松柏之茂也。据难履危, 利害陈于前,然后知圣人之不失道也。是故能戴大员者,履大方,镜太清者视大 明,立太平者处大堂。能游冥冥者与日月同光。是故以道为竿,以德为纶,礼乐 为钩,仁义为饵,投之于江,浮之于海,万物纷纷孰非其有。夫挟依于跃之术, 提挈人间之际,扌覃扌延扌同世之风俗,以摸苏牵连物之微妙,犹得肆其志, 充其欲,何况怀环玮之道,忘肝胆,遗耳目,独浮游无方之外,不与物相弊扌杀, 中徙倚无形之域,而和以天地者乎!若然者,偃其聪明,而抱其太素,以利害为 尘垢,以死生为昼夜。是故目观玉辂琬象之状,耳听白雪、清角之声,不能以乱 其神;登千仞之谷,临爰眩之岸,不足以滑其和。譬若钟山之玉,炊以炉炭, 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。则至德天地之精也。是故生不足以使之,利何足以动之? 死不足以禁之,害何足以恐之?明于死生之分,达于利害之变,虽以天下之大, 易之一毛,无所于志也!
夫贵贱之于身也,犹条风之时丽也;毁誉之于己,犹蚊虻之一过也。夫秉皓 白而不黑,行纯粹而不糅,处玄冥而不暗,休于天钧而不为,孟门、终隆之山 不能禁,唯体道能不败。湍濑旋渊,吕梁之深不能留也;太行石涧,飞狐、句望 之险不能难也。是故身处江海之上,而神游魏阙之下。非得一原,孰能至于此哉! 是故与至人居,使家忘贫,使王公简其富贵而乐卑贱,勇者衰其气,贪者消其欲; 坐而不教,立而不议,虚而往者实而归,故不言而能饮人以和。是故至道无为, 一龙一蛇,盈缩卷舒,与时变化。外从其风,内守其性,耳目不耀,思虑不营。 其所居神者,台简以游太清,引万物,群美萌生。是故事其神者神去之,休其 神者神居之。道出一原,通九门,散六衢,设于无垓坫之宇,寂寞以虚无。非有 为于物也,物以有为于己也。是故举事而顺于道者,非道之所为也,道之所施也。 夫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六合所包,阴阳所,雨露所濡,道德所扶,此皆 生一父母而阅一和也。是故槐榆与橘柚合而为兄弟,有苗与三危通为一家。夫目 视鸿鹄之飞,耳听琴瑟之声,而心在雁门之间。一身之中,神之分离剖判,六合 之内,一举而千万里。是故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胡越;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一圈 也。百家异说,各有所出。若夫墨、杨、申、商之于治道,犹盖之无一,而轮 之无一辐。有之可以备数,无之未有害于用也;己自以为独擅之,不通之于天地 之情也。今夫冶工之铸器,金踊跃于炉中,必有波溢而播弃者,其中地而凝滞, 亦有以象于物者矣。其形虽有所小用哉,然未可以保于周室之九鼎也,又况比于 规形者乎?其于道相去亦远矣!
今夫万物之疏跃枝举,百事之茎叶条蘖,皆本于一根,而条循千万也。若此 则有所受之矣,而非所授者。所受者无授也,而无不受也。无不受也者,譬若周 云之茏苁,辽巢鼓濞而为雨。沈溺万物,而不与为湿焉。今夫善射者有仪表之度, 如工匠有规矩之数,此皆所得以至于妙。然而奚仲不能为逢蒙,造父不能为伯乐 者,是曰谕于一曲,而不通于万方之际也。今以涅染缁,则黑于涅;以蓝染青, 则青于蓝。涅非缁也,青非蓝也。兹虽遇其母,而无能复化已。是何则?以谕其 转而益薄也。何况夫未始有涅、蓝造化之者乎?其为化也,虽镂金石,书竹帛, 何足以举其数!由此观之,物莫不生于有也,小大优游矣!夫秋毫之末,沦于无 间而复归于大矣;芦苻之厚,通于无?5而复反于敦庞。若夫无秋毫之微,芦苻之 厚,四达无境,通于无圻,而莫之要御夭遏者,其袭微重妙,挺扌同万物,揣丸 变化,天地之间何足以论之。夫疾风孛攵木,而不能拔毛发;云台之高,堕者折 脊碎脑,而蚊虻适足以翱翔。夫与支蛲同乘天机,夫受形于一圈,飞轻微细者, 犹足以脱其命,又况未有类也!由此观之,无形而生有形,亦明矣。是故圣人托 其神于灵府,而归于万物之初。视于冥冥,听于无声。冥冥之中,独见晓焉;寂 漠之中,独有照焉。其用之也以不用,其不用也而后能用之;其知也乃不知,其 不知也而后能知之也。
夫天不定,日月无所载;地不定,草木无所植;所立于身者不宁,是非无所 形。是故有真人然后有真知。其所持者不明,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欤?今夫 积惠重厚,累爱袭恩,以声华呕苻妪掩万民百姓,使知之欣欣然,人乐其性者, 仁也。举大功,立显名,体君臣,正上下,明亲疏,等贵贱,存危国,继绝世, 决治烦,兴毁宗,立无后者,义也。闭九窍,藏心志,弃聪明,反无识,芒然 仿佯于尘埃之外,而消摇于无事之业,含阴吐阳,而万物和同者,德也。是故道 散而为德,德溢而为仁义,仁义立而道德废矣!百围之木,斩而为牺尊。镂之以 剞屈刂,杂之以青黄,华藻鲜,龙蛇虎豹,曲成文章,然其在断沟中,壹比牺 尊,沟中之断,则丑美有间矣。然而失木性钧也。是故神越者其言华,德荡者其 行伪,至精亡于中,而言行观于外,此不免以身役物矣。夫趋舍行伪者,为精求 于外也。精有湫尽,而行无穷极,则滑心浊神而惑乱其本矣。其所守者不定,而 外淫于世俗之风,所断差跌者,而内以浊其清明,是故踌躇以终,而不得须臾恬 澹矣。
是故圣人内修道术,而不外饰仁义,不知耳目之宣,而游于精神之和。若然 者,下揆三泉,上寻九天,横廓六合,揲贯万物,此圣人之游也。若夫真人,则 动溶于至虚,而游于灭亡之野。骑蜚廉而从敦圄。驰于外方,休乎宇内,烛十日 而使风雨,臣雷公,役夸父,妾宓妃,妻织女,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!是故虚 无者道之舍,平易者道之素。夫人之事其神而娆其精,营慧然而有求于外,此皆 失其神明而离其宅也。是故冻者假兼衣于春,而曷者望冷风于秋,夫有病于内 者,必有色于外矣。夫岑木色青翳,而蠃蜗,此皆治目之药也。人无 故求此物者,必有蔽其明者。圣人之所以骇天下者,真人未尝过焉;贤人之所以 矫世俗者,圣人未尝观焉。夫牛蹄之涔,无尺之鲤;块阜之山,无丈之村,所以 然者何也?皆其营宇狭小,而不能容巨大也。又况乎以无裹之者邪!此其为山渊 之势亦远矣!夫人之拘于世也,必形系而神泄,故不免于虚,使我可系羁者,必 其有命在于外也。至德之世,甘瞑于溷氵闲之域,而徙倚于汗漫之宇。提挈天地 而委万物,以鸿为景柱,而浮扬乎无畛之际。是故圣人呼吸阴阳之气,而群生 莫不然仰其德以和顺。当此之时,莫之领理,决离隐密而自成。浑浑苍苍, 纯朴未散,旁薄为一,而万物大优,是故虽有羿之知而无所用之。及世之衰也, 至伏羲氏,其道昧昧芒芒然,吟德怀和,被施颇烈,而知乃始昧昧林林,皆 欲离其童蒙之心,而觉视于天地之间。是故其德烦而不能一。乃至神农、黄帝, 剖判大宗,窍领天地,袭九,重九?6,提挈阴阳,专扌完刚柔,枝解叶贯, 万物百族,使各有经纪条贯。于此万民睢睢盱盱然,莫不竦身而载听视。是故治 而不能和下。栖迟至于昆吾、夏后之世,嗜欲连于物,聪明诱于外,而性命失其 得。施及周室之衰,浇淳散朴,杂道以伪,俭德以行,而巧故萌生。周室衰而王 道废,儒墨乃始列道而议,分徒而讼,于是博学以疑圣,华诬以胁众,弦歌鼓舞, 缘饰《诗》、《书》,以买名誉于天下。繁登降之礼,饰绂冕之服,聚众不足以 极其变,积财不足以赡其费。于是万民乃始忄离,各欲行其知伪,以 求凿枘于世而错择名利。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,而失其大宗之本。夫世之所 以丧性命,有衰渐以然,所由来者久矣!
是故圣人之学也,欲以返性于初,而游心于虚也。达人之学也,欲以通性于 辽廓,而觉于寂漠也。若夫俗世之学也则不然,内愁五藏,外劳耳目, 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,摇消掉捎仁义礼乐,暴行越智于天下,以招号名声于世。 此我所羞而不为也。是故与其有天下也,不若有说也;与其有说也,不若尚羊物 之终始也;而条达有无之际。是故举世而誉之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不加沮,定于 死生之境,而通于荣辱之理。虽有炎火洪水弥靡于天下,神无亏缺于胸臆之中矣。 若然者,视天下之间,犹飞羽浮芥也。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也!水之性真清,而 土汩之;人性安静,而嗜欲乱之。夫人之所受于天者,耳目之于声色也,口鼻之 于芳臭也,肌肤之于寒燠,其情一也;或通于神明,或不免于痴狂者,何也?其 所为制者异也。是故神者智之渊也,渊清则明矣;智者心之府也,智公则心平矣。 人莫鉴于流沫,而鉴于止水者,以其静也;莫窥形于生铁,而窥于明镜者,以睹 其易也。夫唯易且静,形物之性也。由此观之,用也必假之于弗用也。是故虚室 生白,吉祥止也。夫鉴明者,尘垢弗能霾;神清者,嗜欲弗能乱。精神已越于外, 而事复返之,是失之于本,而求之于末也。外内无符而欲与物接,弊其元光,而 求知之于耳目,是释其召々,而道其冥冥也,是之谓失道。心有所至,而神喟 然在之,反之于虚,则消铄灭息,此圣人之游也。故古之治天下也,必达乎性命 之情。其举错未必同也,其合于道一也。
夫夏日之不被裘者,非爱之也,燠有余于身也;冬日之不用た者,非简之也, 清有余于适也。夫圣人量腹而食,度形而衣,节于己而已。贪污之心奚由生哉! 故能有天下者,必无以天下为也;能有名誉者,必无以趋行求者也。圣人有所于 达,达则嗜欲之心外矣。孔、墨之弟子,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,然而不免于儡, 身犹不能行也。又况所教乎?是何则?其道外也。夫以末求返于本,许由不能行 也,又况齐民乎!诚达于性命之情,而仁义固附矣。趋舍何足以滑心!若夫神无 所掩,心无所载,通洞条达,恬漠无事,无所凝滞,虚寂以待,势利不能诱也, 辩者不能说也,声色不能淫也,美者不能滥也,智者不能动也,勇者不能恐也, 此真人之道也。若然者,陶冶万物,与造化者为人,天地之间,宇宙之内,莫能 夭遏。夫化生者不死,而化物者不化。神经于骊山、太行而不能难,入于四海九 江而不能濡,处小隘而不塞,横扃天地之间而不窕。不通此者,虽目数千羊之群, 耳分八风之调,足蹀阳阿之舞,而手会绿水之趋,智终天地,明照日月,辩解连 环,泽润玉石,犹无益于治天下也。静漠恬澹,所以养性也;和愉虚无,所以养 德也。外不滑内,则性得其宜;性不动和,则德安其位。养生以经世,抱德以终 年,可谓能体道矣。若然者,血脉无郁滞,五藏无蔚气,祸福弗能挠滑,非誉弗 能尘垢,故能致其极。非有其世,孰能济焉?有其人不遇其时,身犹不能脱,又 况无道乎!且人之情,耳目应感动,心志知忧乐,手足之扌费疾?7、辟寒暑, 所以与物接也。蜂虿螫指而神不能忄詹,蚊虻噬肤而知不能平。夫忧患之来撄人 心也,非直蜂虿之螫毒,而蚊虻之惨怛也,而欲静漠虚无,奈之何哉?
夫目察秋毫之末,耳不闻雷霆之声;耳调玉石之声,目不见太山之高。何则? 小有所志,而大有所忘也。今万物之来,擢拔吾性,扌蹇取吾情,有若泉源,虽 欲勿禀,其可得邪!今夫树木者,灌以氵繁水,畴以肥壤。一人养之,十人拔之, 则必无余蘖,又况与一国同伐之哉!虽欲久生,岂可得乎?今盆水在庭,清之终 日,未能见眉睫,浊之不过一挠,而不能察方员;人神易浊而难清,犹盆水之类 也。况一世而挠滑之,曷得须臾平乎!古者至德之世,贾便其肆,农乐其业,大 夫安其职,而处士修其道。当此之时,风雨不毁折,草木不夭,九鼎重味,珠玉 润泽,洛出丹书,河出绿图。故许由、方回、善卷披衣得达其道。何则?世之主 有欲天下之心,是以人得自乐其间。四子之才,非能尽善,盖今之世也,然莫能 与之同光者,遇唐、虞之时。逮至夏桀、殷纣,燔生人,辜谏者,为炮烙,铸金 柱,剖贤人之心,析才士之胫,醢鬼侯之女,{艹俎}菹梅伯之骸。当此之时, 山崩,三川涸,飞鸟钅杀翼,走兽挤脚。当此之时,岂独无圣人哉?然而不能通 其道者,不遇其世。夫鸟飞千仞之上,兽走丛薄之中,祸犹及之,又况编户齐民 乎?由此观之,体道者不专在于我,亦有系于世矣。
夫历阳之都,一夕反而为湖,勇力圣知与疲怯不肖者同命,巫山之上,顺风 纵火,膏夏紫芝与萧艾俱死。故河鱼不得明目,稚稼不得育时,其所生者然也。 故世治则愚者不能独乱,世乱则智者不能独治。身蹈于浊世之中,而责道之不行 也,是犹两绊骐骥,而求其致千里也。置猿槛中,则与豚同,非不巧捷也,无所 肆其能也。舜之耕陶也,不能利其里;南面王,则德施乎四海。仁非能益也,处 便而势利也。古之圣人,其和愉宁静,性也;其志得道行,命也。是故性遭命而 后能行,命得性而后能明,乌号之弓、子之弩,不能无弦而射;越ぎ蜀艇,不 能无水而浮。今缴机而在上,{亡}罟张而在下,虽欲翱翔,其势焉得?故《 诗》云:“采采卷耳,不盈倾筐,嗟我怀人,彼周行。”以言慕远世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