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衙救父
马中锡祖籍大都(今北京一带),明永乐初马氏祖先自大都迁徙至河间府故城县,后定居地命名为马庄(今故城县夏庄乡东马庄)。祖父马显,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。父马伟,曾为唐府长史,因为直谏违反了王意,被关进囚车押送京师,全家也被拘禁。马中锡因为年纪尚幼没有被拘,他便到巡按御使处申诉怨情,御史向王转述此事,终于使家人得到释放。后来马中锡又奉母命到京城申冤,最终令父亲沉冤昭雪。马伟最后官至浙江处州知府。
宦海沉浮
成化十年(1474) ,马中锡参加乡试高中第一,成化十一年(1475)中进士,授刑科给事中。当时万贵妃之弟万通仰仗姐姐的权势,骄横不法,马中锡两次上疏弹劾,两次被罚于午门之外受杖责,却依旧不改嫉恶如仇的本性。太监汪直、梁方作恶多端,马中锡又上疏揭露二人。因为多次揭露权贵的不法行为,导致他九年未能升迁。后经过考察政绩,终于转任云南按察佥事、陕西佥事,督学副使。弘治五年(1492),召为大理右少卿。南京守备太监蒋琮与兵部郎中娄性、指挥石文通互相揭发,牵连数百人。中锡偕同司礼太监赵忠等前往处理,很快便水落石出:娄性除名,蒋琮下狱抵罪。不久被提拔为右副都御史,巡抚宣府。任内弹劾罢免了贪腐昏庸的总兵官马仪,革除镇守以下私人使用的军队,把他们编入军队。边寇曾经犯边,马中锡指挥军队打败了他们。在任三年,因病辞归故里,在故城隐居了七年而不出仕,中外交荐。
正德元年(1506)明武宗即位后,众朝臣轮番上疏奏凡十三疏,请求起用马中锡,武宗遂降旨命其巡抚辽东。是时,大阉刘瑾心腹、辽东镇守太监朱秀擅开官店,独霸马市,大发其财。马中锡勘明其罪予以劾免,刘瑾大为忿怒,于翌年矫旨调其南京工部任职,马中锡再次离职回乡。刘瑾为置其死地,谎奏其“侵盗边储”,将马中锡抓捕进京下狱,并用囚车押赴辽东肆意羞辱。当其披枷戴锁出现于辽东郡时,广大军民目睹奸佞猖狂、忠良遭陷,激愤之下于郡治城下哗变。马中锡为顾全大局,对攻城人群晓之以理,变乱方得平息。刘谨闻讯再不敢治马中锡死罪,只是褫其官职,令其归家“思过”。
马中锡第三次郁郁回乡。他乘船回归途中,感慨万千,遂赋诗《赐归》一首:
江上南风送北船,九重新命许归田。
在官八千有余日,算老六旬余六年。
建国丹风辞阙下,故园黄菊待篱边。
行囊一物都无有,唯贮聃翁止足篇。
冤死狱中
正德五年(1510),刘瑾失宠被杀,马中锡再次出山,被授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。是年三月,河北暴发了刘六、刘七领导的农民起义。义军斩关夺城,所向披靡,撼动京畿。武宗急调马中锡率兵剿灭义军。马中锡深知,农民“作乱”是官贪吏虐所致。因此,其一面武力镇压,一面力主招抚,曾亲自随带酒食到刘六、刘七大营“开诚慰谕”,众义军首领对马中锡也颇为敬慕,相约作战时不许侵害故城马都堂家。由此,给朝中佞臣攻击马中锡以口实,纷纷上疏弹劾,谓其“以家故纵贼”。朝廷听信谗言,以“纵贼”罪将其械送京师。正德七年(1512),历尽磨难的马中锡未等到审决即病死狱中。
沉冤得雪
正德十一年(1516),巡按御史卢雍追讼中锡冤,说:“贼实际上愿意归降,但佥事许承芳对此事有顾虑,暗中请求增兵,是在怀疑贼的用心。等到贼再次受约谈归降之事,刚到军门,而马中锡的槛车已经在路上了。”朝廷于是恢复了马中锡的官职,赐祭,荫子。嘉靖九年(1530),题崇祀乡贤祠,宣府军民建昭德祠。故城人民也为他建立了专祠,一直到民国时期,遗迹尚存。
矮窗缺月照人寒,残雪留檐冻木干。
衰信已凭双鬓寄,世缘聊作一枰看。
斜封官好空批敕,神武门高未挂冠。
误却登山与临水,十年骑马走长安。
西掖晚归有感时事聊赋述短章用呈同志者。明代。马中锡。 矮窗缺月照人寒,残雪留檐冻木干。衰信已凭双鬓寄,世缘聊作一枰看。斜封官好空批敕,神武门高未挂冠。误却登山与临水,十年骑马走长安。
杏花雨过柳花风,睡起凭阑酒正中。
一碗午茶鏖醉北,半溪春水带愁东。
泥香乳燕窥帘入,巢拙鸣鸠借树同。
试问春光还几许,少年人病已成翁。
早春自述。明代。马中锡。 杏花雨过柳花风,睡起凭阑酒正中。一碗午茶鏖醉北,半溪春水带愁东。泥香乳燕窥帘入,巢拙鸣鸠借树同。试问春光还几许,少年人病已成翁。
骑马闻鸡有底忙,一秋憔悴沈东阳。
身随杖竹空存节,鬓比篱花不耐霜。
帝载八年纷奏绩,王师六月苦周章。
何须更落西风帽,黄叶填门独举觞。
次敖静之九日言怀韵。明代。马中锡。 骑马闻鸡有底忙,一秋憔悴沈东阳。身随杖竹空存节,鬓比篱花不耐霜。帝载八年纷奏绩,王师六月苦周章。何须更落西风帽,黄叶填门独举觞。
几年骑马走黄尘,富贵邯郸一欠伸。
世上鸡虫无了日,山中猿鹤已嗔人。
文园卧病思封禅,宣室求贤问鬼神。
读罢古书长太息,小檐花落又残春。
述怀和敖静之韵。明代。马中锡。 几年骑马走黄尘,富贵邯郸一欠伸。世上鸡虫无了日,山中猿鹤已嗔人。文园卧病思封禅,宣室求贤问鬼神。读罢古书长太息,小檐花落又残春。
野色苍茫接渭川,白鸥飞尽水连天。
僧归红叶林间寺,人唤斜阳渡口船。
表里山河犹往日,变迁朝市已多年。
渔翁看破兴亡事,独坐秋风钓石边。
晚渡咸阳。明代。马中锡。 野色苍茫接渭川,白鸥飞尽水连天。僧归红叶林间寺,人唤斜阳渡口船。表里山河犹往日,变迁朝市已多年。渔翁看破兴亡事,独坐秋风钓石边。
早春飞舄觐瑶京,又向都亭折柳行。天上已沾新岁宠,马头还问旧行程。
到官桃李花初暖,在路风烟晓正晴。此别相逢定何日,依依云树独关情。
送青县刘明府。明代。马中锡。 早春飞舄觐瑶京,又向都亭折柳行。天上已沾新岁宠,马头还问旧行程。到官桃李花初暖,在路风烟晓正晴。此别相逢定何日,依依云树独关情。
里妇寓言。明代。马中锡。汉武帝时,汲黯使河南,矫制发粟。归恐见诛,未见上,先过东郭先生求策。 先生曰:“吾草野鄙人,不知制为钶物,亦不知矫制何罪,无可以语予者。无已,敢以吾里中事以告。吾里有妇。未笄时,佐诸姆治内事,暇则窃听诸母谈,闻男女居室事甚悉,心亦畅然以悦;及闻产育之艰,则怃然而退,私语女隶曰:‘诸母知我窃听,诳我耳,世宁有是理耶?’既而适里之孱子,身不能胜衣,力不能举羽,气奄奄仅相属,虽与之居数年,弗克孕。妇亦未谙产育之艰,益以前诸姆言为谬。孱子死,归入通都,再适美少年,意甚惬,不逾岁而妊。将娩之前期,腹隐隐然痛,妇心悸,忽忆往年事,走市廛,遍叩市媪之尝诞子者,而求免焉。市媪知其愚也,欺侮之曰:‘医可投,彼有剂可以夺胎也。’或曰:‘巫可礼,彼有术可以逭死也。’或曰:‘南山有穴,其深叵测,暮夜潜循其中,可避也。’或曰:‘东海有药,其名长生,服之不食不遗,可免也。’妇不知其绐也,迎医,而医见拒;求巫,而巫不答;趋南山,则藜藿拒于虎豹;投东海,则蓬莱阻于蛟龙。顾其居有窨室焉,遂窜入不复出。居三日,而痛愈剧,若将遂娩者,且计穷矣,乃复出。偶邻妇生子,发未燥,母子俱无恙。妇欣然往问之。邻妇曰:‘汝竟痴耶!古称:未有学养子,而后嫁者。汝嫁矣,乃不闲养子之道而云云乎?世之人不死于产者亦多矣,产而死则命攸存,又可免乎?汝畏死,何莫嫠居以毕世,而乃忍辱再醮也?汝休矣,汝休矣!世岂有既妊而畏产者耶?’里妇乃赧然而归,生子亦无恙。” 词未毕,黯出户,不俟驾而朝。
中山狼传。明代。马中锡。赵简子大猎于中山,虞人道前,鹰犬罗后。捷禽鸷兽,应弦而倒者不可胜数。有狼当道,人立而啼。简子垂手登车,援乌号之弓,挟肃慎之矢,一发饮羽,狼失声而逋。简子怒,驱车逐之,惊尘蔽天,足音鸣雷,十步之外,不辨人马。 时墨者东郭先生将北适中山以干仕,策蹇驴,囊图书,夙行失道,望尘惊悸。狼奄至,引首顾曰:「先生岂有志于济物哉?昔毛宝放龟而得渡,隋侯救蛇而获珠。龟蛇固弗灵于狼也。今日之事,何不使我得早处囊中,以苟延残喘乎?异时倘得脱颖而出,先生之恩,生死而肉骨也。敢不努力以效龟蛇之诚!」先生曰:「嘻!私汝狼,以犯世卿,忤权贵,祸且不测,敢望报乎?然墨之道,『兼爱』为本,吾终当有以活汝。脱有祸,固所不辞也。」乃出图书,空囊橐,徐徐焉实狼其中,前虞跋胡,后恐疐尾,三纳之而未克。徘徊容与,追者益近。狼请曰:「事急矣!先生固将揖逊救焚溺,而鸣銮避寇盗耶?惟先生速图!」乃局蹐四足,引绳而束缚之,下首至尾,曲脊掩胡,猬缩蠖屈,蛇盘龟息,以听命先生。先生如其指,纳狼于囊。遂括囊口,肩举驴上,引避道左,以待赵人之过。 已而简子至,求狼弗得,盛怒。拔剑斩辕端示先生,骂曰:「敢讳狼方向者,有如此辕!」先生伏踬就地,匍匐以进,跽而言曰:「鄙人不慧,将有志于世,奔走遐方,自迷正途,又安能发狼踪,以指示夫子之鹰犬也!然尝闻之,『大道以多歧亡羊』。夫羊,一童子可制之,如是其驯也,尚以多歧而亡;狼非羊比,而中山之歧,可以亡羊者何限?乃区区循大道以求之,不几于守株缘木乎?况田猎,虞人之所事也,君请问诸皮冠;行道之人何罪哉?且鄙人虽愚,独不知夫狼乎?性贪而狠,党豺为虐,君能除之,固当窥左足以效微劳,又肯讳之而不言哉?」简子默然,回车就道。先生亦驱驴兼程而进。 良久,羽旄之影渐没,车马之音不闻。狼度简子之去远,而作声囊中曰:「先生可留意矣!出我囊,解我缚,拔矢我臂,我将逝矣。」先生举手出狼。狼咆哮谓先生曰:「适为虞人逐,其来甚速,幸先生生我。我馁甚,馁不得食,亦终必亡而已。与其饥死道路,为群兽食,毋宁毙于虞人,以俎豆于贵家。先生既墨者,摩顶放踵,思一利天下,又何吝一躯啖我,而全微命乎?」遂鼓吻奋爪以向先生。先生仓卒以手搏之,且搏且却,引蔽驴后,便旋而走。狼终不得有加于先生,先生亦极力拒,彼此俱倦,隔驴喘息。先生曰:「狼负我!狼负我!」狼曰:「吾非固欲负汝,天生汝辈,固需我辈食也。」相持既久,日晷渐移。先生窃念:「天色向晚,狼复群至,吾死矣夫!」因绐狼曰:「民俗,事疑必询三老。第行矣,求三老而问之。苟谓我可食,即食;不可,即已。」狼大喜,即与偕行。 逾时,道无人行。狼馋甚,望老木僵立路侧,谓先生曰:「可问是老。」先生曰:「草木无知,叩焉何益?」狼曰:「第问之,彼当有言矣。」先生不得已,揖老木,具述始末。问曰:「若然,狼当食我邪?」木中轰轰有声,谓先生曰:「我杏也,往年老圃种我时,费一核耳。逾年,华,再逾年,实,三年拱把,十年合抱,至于今二十年矣。老圃食我,老圃之妻子食我,外至宾客,下至于仆,皆食我;又复鬻实于市,以规利于我,其有功于老圃甚巨。今老矣,不得敛华就实,贾老圃怒,伐我条枚,芟我枝叶,且将售我工师之肆,取直焉。噫!樗朽之材,桑榆之景,求免于斧钺之诛而不可得。汝何德于狼。乃觊免乎?是固当食汝。」言下,狼复鼓吻奋爪以向先生。先生曰:「狼爽盟矣!矢询三老,今值一杏,何遽见迫耶?」复与偕行。 狼愈急,望见老牸,曝日败垣中,谓先生曰:「可问是老。」先生曰:「向者草木无知,谬言害事。今牛禽兽耳,更何问为?」狼曰:「第问之。不问,将咥汝!」先生不得已,揖老牸,再述始末以问。牛皱眉瞪目,舐鼻张口,向先生曰:「老杏之言不谬矣。老牸茧栗少年时,筋力颇健。老农卖一刀以易我,使我贰群牛事南亩。既壮,群牛日以老惫,凡事我都任之:彼将驰驱,我伏田车,择便途以急奔趋;彼将躬耕,我脱辐衡,走郊坰以辟榛荆。老农亲我,犹左右手。衣食仰我而给,婚姻仰我而毕,赋税仰我而输,仓庾仰我而实。我亦自谅,可得帷席之蔽,如狗马也。往年家储无儋石,今麦收多十斛矣;往年穷居无顾藉,今掉臂行村社矣;往年尘卮罂,涸唇吻,盛酒瓦盆半生未接,今酝黍稷,据尊罍,骄妻妾矣;往年衣短褐,侣木石,手不知揖,心不知学,今持《兔园册》,戴笠子,腰韦带,衣宽博矣。一丝一粟,皆我力也。顾欺我老弱,逐我郊野;酸风射眸,寒日吊影;瘦骨如山,老泪如雨;涎垂而不可收,足挛而不可举;皮毛具亡,疮痍未瘥。老农之妻妒且悍,朝夕进说曰:『牛之一身,无废物也:肉可脯,皮可鞟,骨角且切磋为器。』指大儿曰:『汝受业庖丁之门有年矣,胡不砺刃于硎以待?』迹是观之,是将不利于我,我不知死所矣!夫我有功,彼无情乃若是,行将蒙祸。汝何德于狼,觊幸免乎?」言下,狼又鼓吻奋爪以向先生,先生曰:「毋欲速!」 遥望老子杖藜而来,须眉皓然,衣冠闲雅,盖有道者也。先生且喜且愕,舍狼而前,拜跪啼泣,致辞曰:「乞丈人一言而生。」丈人问故,先生曰:「是狼为虞人所窘,求救于我,我实生之。今反欲咥我,力求不免,我又当死之,欲少延于片时,誓定是于三老。初逢老杏,强我问之,草木无知,几杀我。次逢老牸,强我问之,禽兽无知,又几杀我。今逢丈人,岂天之未丧斯文也。敢乞一言而生。」因顿首杖下,俯伏听命。丈人闻之,欷歔再三。以杖叩狼曰:「汝误矣!夫人有恩而背之,不祥莫大焉。儒谓受人恩而不忍背者,其为子必孝,又谓虎狼知父子。今汝背恩如是,则并父子亦无矣!」乃厉声曰:「狼速去!不然,将杖杀汝!」狼曰:「丈人知其一,未知其二,请愬之,愿丈人垂听。初,先生救我时,束缚我足,闭我囊中,压以诗书,我鞠躬不敢息,又蔓词以说简子,其意盖将死我于囊,而独窃其利也。是安可不咥?」丈人顾先生曰:「果如是,羿亦有罪焉!」先生不平,具状其囊狼怜惜之意。狼亦巧辩不已以求胜。丈人曰:「是皆不足以执信也。试再囊之,我观其状,果困苦否?」狼欣然从之。信足先生,先生复缚置囊中,肩举驴上,而狼未之知也。丈人附耳谓先生曰:「有匕首否?」先生曰:「有。」于是出匕。丈人目先生,使引匕刺狼。先生曰:「不害狼乎?」丈人笑曰:「禽兽负恩如是,而犹不忍杀。子固仁者,然愚亦甚矣!从井以救人,解衣以活友,于彼计则得,其如就死地何?先生其此类乎?仁陷于愚,固君子之所不与也。」言已大笑,先生亦笑。遂举手助先生操刃,共殪狼,弃道上而去。